他这才得空定睛查看她突来的伤势,一眼之下,却是再无法自定。
只见聂小凤的一双美目中已饮满血丝,额顶不知何时已显出那柄夺她性命的七巧梭,日月交映下正森森地亮在她百汇穴内,鲜血如潮从中一泄而出,沿着她脸上两抹泪痕,和上唇角,滴下颈项,殷染浅绿前襟。
她双眼空洞地望向天空,口中无意识念道:“师父,我最喜欢的人,一直都是你。”
罗玄泪流满面,将她紧紧拥在肩头,知道她此刻已同那芮蚕姬一样,正被自己生前的最后记忆所吞噬,耳旁却是她一径失去意识的最后呼唤:
“师父,我最喜欢的人,一直都是你,一直都是你,一直都是你。。。”
“小凤对不起,对不起,是师父对不起你。。。”
罗玄抱着聂小凤,想捂住她双耳不让她再听到那勾起她生前幻忆的钟声,第三击钟声却又薨然响起,这回仿佛就从他俩头顶上炸开,聂小凤双目一翻,突然被一只无形大手猛拔出罗玄的胸膛,高高升入天中。
她身子垂搭着,直向远处山巅的望乡台迅速拽去。
罗玄心知大势不好,跌跌闯闯地跟在后面追赶,在空中几番绝望地抓向她身影。这亘古的晨钟却一下下敲着,半点不留情,直敲得万骨众魂皆无能为力。
眼看着聂小凤离自己越来越远,旋刻便隐入望乡台上空的层层迷雾,罗玄心如刀割,雁伏刀灵却从他袖袍中一跃而出,浮在空中嗡嗡发出鸣响,状似相邀,罗玄心念一动,一脚登上背刃,雁伏刀灵在半空中金光一煞,载着他便朝望乡台直直飞去。
疾疾驰过千山万岭,赶至望乡台时,入眼便是一名棕衣青带的年长妇人,她容貌古怪,仿佛泯然众生,却又令人过目不忘,面上神情狰狞而慈悲。
在她身后,一名身高逾千丈的九首巨人正在郎朗敲响晨钟。
台上早已占满一圈人等,岳飞同聂媚娘亦在其中,见到罗玄赶来,他二人顿时双双横眉冷目,如临大敌。
这望乡台虽唤作一台,却是占地万倾,绵延开阖,驻台千刃,纵览人寰。往下看去,便是那滚滚红尘,万里人间,五彩云霭在台间流离漂荡,将下方风景掩得时隐时现。
聂小凤已跪在那名棕衣老妇身前,面上污血虽已除尽,脸色却仍是苍白一片。她双手毕恭毕敬地向老妇递上了自己的转生名册。
罗玄心中一惊,这才忆起聂小凤的转生名册早已在她自己手中,当下连连后悔为何不早将名册扣下,如今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名册交予那名老妇。
“小凤,不要去!”他忙从雁伏刀上翻身而下,一个打挺隔在她同那名老妇之间,袖间一动将雁伏刀灵收回。
这老妇身在望乡台,身后高坛上正燃起汹汹烈火,炙烤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高鼎,鼎侧伸出一臂,延向天边,正接下一旁万仞高峰上落下的滚滚水流,再一看去,却原来这望乡之巅的青山直直连入远方无数山脉,一条深邃宽阔的澎湃运河正沿着万里山脊,从远方疾疾涌入此处望乡台。
只见那沿河的栈道固若金汤,势如万里长城,生生将一拢胜比人间长江、黄河的奔腾大川规引至崖下这口青铜深鼎中,鼎下正忙碌着数千双工匠手,一碗碗一觥觥地接下从鼎身万余出口内泄下的汤水,须臾不误地递给站在一旁排队等候的生魂,生魂队伍从望乡台上绵延而去,流水般不息,直至融入远方天际。
罗玄当下心中一沉,沉如此鼎,原来,望乡台接忘川水,忘川水入青铜鼎,炙烤之后,便成那亡魂皆饮的孟婆汤。那么这名老妇,想必便是那传说中转世途上的汤神——孟婆无疑。
孟婆见罗玄身踏金光突然赶至,且落脚便惊去了一地密密麻麻的工匠手,不由皱眉喝道:“何人妄动灵力,扰乱转生法场?”
罗玄收起一腔急气,躬身向孟婆作个揖:“汤神在上,在下罗玄,为寻妻室聂小凤而来,今日擅闯望乡台,唐突之处,还望汤神大量不计。”
老妇闻他此言,沉声对聂小凤问道:“此人可是你夫婿?”
聂小凤连连摇头,看也不看罗玄,罗玄忙道:“汤神莫怪,我同聂小凤之间缘由复杂、一言难尽,她在阳世时本是我门中弟子,亦与我结下婚缘。冥曌法典有言,转生投阳乃灵魄之头等大事,须征得天、地、君、亲、师五方共同首肯,聂小凤既身为我弟子,今日若未经我允许私自投阳,便是僭律,汤神若由她投去,亦难脱渎职之忧,”
但见孟婆目中森光一闪,他微笑道:“故罗某有一不情之请,希望汤神能将聂小凤交付于我,我会将她带回门中悉心照料,履践婚约,如此,她便不必再生投阳之念,亦替汤神省去一事,何乐不为?”
那厢聂媚娘的吼声已凌厉杀来:“罗玄!你这丧心病狂之徒,你也配做她的师父?!”
聂媚娘疾疾冲出灵群,上前低头便对孟婆道:“孟神莫听此人巧言令色,信口雌黄,罗玄其人早无为人师表之资格,他在人间不仅对我女儿聂小凤悖德弃义,泯灭人伦,且他丧尽天良,竟将。。。”
罗玄心头大骇,顿知她欲在此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日前探他深处灵识所见之事,须知弑母这等忤逆原罪,便是再给他千舌万口,又如何能洗刷得清?即便他可寻千证万理,自诩懵懂之间,无知受摆,然而当初选择手刃无辜的生母乐镜灵,却是因自己心魔孽重,狠心执迷,真正是怨不得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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